江昌龙

究极杂食,混乱邪恶,低产选手

【梁山】茕茕

 

 

全文张日山视角

 

 

 

(0)

张日山在其长达百年的漫长岁月里,其实只有很短的时间是作为张日山而存在,大概就是他人生开端的前几个春秋。之后他便隐去姓名,做一个“张家孩子”,之后是“血罐”、是“张启山的表弟”、是“佛爷的副官”,建国之后是“张助理”,再然后是“张会长”,此名头沿用几十年至今,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才能告一段落。

 

有好事之人,口舌快,闲聊时问及他究竟缘何愿意誓死效忠于一个张家外家人,毕竟外家一向在张家鄙视链底端。张日山当时并未回答,别人对他的惯性沉默习以为常,或许这本就是一个未曾期许过答案的问题。

但张日山却难得对此认了真。

其实这事并非旁人说得这般委屈,他虽是张家本家人,却实在只是血统纯正,就地位而言不较张启山有多大优势,跟随下墓时多被当作移动血罐使唤。但他倒是心知肚明跟张启山走并非为了逃离血罐命运。张日山当晚在办公桌坐了一夜,也找不出理由,到三更天实在困得闭上眼睛,张启山却入梦来,把时间溯回到那个下午——

张日山那天犯了错,究竟做什么他已然难记起,只知道顶着水桶在院中烈日下受罚,扎了半晌午头的马步终于腿一软摔在地上,脏水泼了满身。

张启山这时候出现,伸出手穿过他眼前飞舞的金光星辰,说,

“你愿意和我走吗?”

 

 

张日山猛然醒来,仍然在办公室,撑着坐起来时双响环碰到木质椅子扶手,发出清脆响声。

当时回复了什么?他到底还是岁数大了,坐着睡一会儿感觉头疼得要炸开。

 

 

张日山自嘲地笑起来:“我听令罢了。”

张启山摇摇头,他说:“你的命,当然由你定。”

 

 

那是张日山十几年人生里第一次和最后一次为自己做主,之前与之后遇到的选择都只有两个选项,一是做这件事,二是选择第一个。虽然严格来说这个也是,但当时不觉得,过后也没再想了。

 

 

 

(1)

张日山在悠长时光里实在见过太多女性,那些女性几乎个个如同尹南风和霍有雪一般,画着浓艳的妆,瞧人用眼角,试图以此体现自己的高贵冷艳,以博得别人更多的敬畏与尊重。他们与张日山算得上同类,只要降生在这样的家族,就注定背上使命,注定抹去个性和意愿,做一个众人眼中的领袖。

梁湾在她们中间实属特殊品种。尽管本质上她是个汪家人,但却与汪家无关。梁湾只是个普通女生,会哭会笑,会对着帅气的男生双眼放光,没有满面深仇大恨,皱眉大多是在超市里对着满货架的零食纠结热量,如同他偶尔步行时身旁路过的叽叽喳喳的小姑娘。

张日山一向认为自己与这类姑娘只有在人行道上擦肩的份,没想到也有机会同一位活泼姑娘在街上逛,被她手里冰激凌的尖戳到嘴角。他不想做出伸长舌头舔嘴角这种崩坏表情,便掏出张面巾纸拭去,不过在擦干净之前还是偷偷在纸巾掩护下用舌尖送进口中一点。奶香和着水蜜桃的甜味溢满口腔,不肯进食道,倒混不讲理地钻进他心里。

她说张日山你要不要喝奶茶?张日山你吃不吃冰淇淋?张日山你看这件裙子和那一件哪个更好?

张日山敷敷衍衍,不喝、不吃、都好看。其实听不进问题,满耳朵都是张日山张日山张日山。

不是张副官、张会长、抑或张经理。

是张日山。

一个快被众人忘记的身份。

 

 

 

 

张日山又梦见在吴山居的那个早上,梁湾蹭到他腿旁,像个对主人撒娇的小猫,说其实你不用一个人生活,她拍着胸脯说自己算过命批过八字、可能活了。之后小猫伤了心,从后面抱住他,问是不是非要她说喜欢他。

不是的、不用的。张日山在心里回答,这话本应我来问你的,你非要我说才能明白吗。

我喜欢你才不愿把你卷进九门百年的是非恩怨,不想让你因为我成为众矢之的。

可是他不想说,无意彰显自己自私的伟大。

姑娘的脸贴在他后背,用剔透水晶把黑色衬衫打湿,潮气穿过衣服渗进皮肤,在胸膛聚成实体,攥住那颗过速跳动的心脏。

张日山又开始瞻前顾后畏畏缩缩,他实在很想吻下去,可他十分清楚,一旦这样做了,便如同开启一个封印,从此麻烦与危险将与梁湾如影随形。喜欢实在如同一根稻草,是世间最微不足道的东西,但救命的是它,压倒骆驼的也是它。如果可以用感情献祭,换梁湾回到正常生活,张日山十二个愿意。

张日山痛恨命运,他也想出生在普通家庭,有一对普通的父母,他们会早晚接送他上放学,会一起逛菜市场,会因为柴米油盐吵架、又在短暂的冷战后和好。他希望他能有一个够糊口的普通工作,因为一次小感冒没时间治而折腾进医院遇见梁湾,同她在生活舞台上你进我退地跳一场探戈,又在音乐的结尾紧紧相拥。

但他姓张。他是张副官、张会长,所以他可以什么都不肖想,可以不需要感情,可以永远用理智思考。

可以、可以。张日山狠狠咽下一口唾沫肯定自己。

 

闹钟响了,张日山条件反射般瞬间睁开眼睛,没来得及看见梦中小猫那张委屈的脸。

 

他床头摆着一个相框,意气风发的佛爷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,尹新月抱着他一条胳膊笑得甜蜜。张日山不自觉伸出手,没敢碰佛爷的脸,指尖终于缩回来摩挲两下木质相框。

之后照片里的佛爷收起笑容,拿着枪的手抬起来对准张日山眉心,他问——

“我嘱咐你守住古潼京,你为什么没有做到。”

我会做到,张日山在心里回答,至少在我死之前。

他拉开衣柜准备下古潼京需要的东西,手机发出提示,他打开锁屏看见坎肩发来消息,那是昨晚他要坎肩调查的吴邪所带之人的名单。张日山快速地扫一遍单子上的人名,如同被当头一棒感到眼前发花,缓了两秒才续上下一口气。

那屏幕上用宋体字工工整整地写着一个熟悉名字——

梁湾。

 

 

 

(2)

张日山接过黑瞎子给的防狼喷雾时,火气从指尖直冲天灵盖,差点从眼睛喷出来杀死面前这个没把梁湾带出来的人,尽管对于此事黑瞎子十足无辜。

他把那东西塞进衣服口袋,在低矮昏暗的廊道里一路狂奔。

他这一路想得太多,如果见到活的梁湾非得骂她一顿不可。

可是如果是已经死去了的梁湾该怎么办?

张日山又开始觉得头疼了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。他一百多年来行走在地下,才刚见到明媚的太阳,却只能看着自己身上的阴暗潮湿将光熄灭。他以后是要葬进东北张家古楼的,而梁湾却会留在那座有家人朋友的城市,离得这么远,他死后如何寻她?不,要不也寻不到的,梁湾该当上天堂享乐,他却是该到磔刑地狱,被千刀万剐皮肉剥离。

 

 

幸而他找到了一个鲜活的梁湾,姑娘在地上蹲成毛绒绒一团,低着头看自己拼好的石块。张日山气她不知保命,恨不得上去把人揪起来给两巴掌再骂一顿。可姑娘站起身,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,眼眶里那点泪又把火浇灭了,心里准备好的怒骂纷纷消散在焦黑火堆冒出来的几缕青烟里。

张日山实在没忍住吼她两句,又在梁湾“如果不是这个纹身,你会来接近我吗”的质问中偃旗息鼓。

张日山顶着梁湾探寻的目光咬紧腮内。他要怎么说?凤凰是汪家人的图腾,所以咱们两家是不共戴天的世敌,等我出去就把你家所有人杀干净?

这么说不如现在就直接杀了他好一些。

但梁湾就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。姑娘的眼睛很大,圆溜溜的可爱,瞳孔是浅棕色,像两颗剔透琥珀,这时候倒更像照妖镜,晃得张日山无处遁形。

他终于开口,将汪家凤凰的事透露三分,隐去张汪矛盾。不料梁湾开口补全他不愿说的下半句。

“所以……我是汪家人?可汪家人是你的敌人!”

梁湾吃惊得半张着口,眼眶里蓄起浅浅一层泪。

“也许你只是汪家的沧海遗珠。”

张日山说,实在怕那泪再聚成滴滑下来。可姑娘并没被这话宽慰多少,他正犹豫不知接下来还能说点什么,他们头上的石板便出现坍塌迹象。

“小心!”眼见石块就要砸到姑娘头上,张日山来不及多想,赶紧扑上去带着人闪开,动作慢了点被蹭下去一块皮肉。廊道快速坍塌,张日山拉着梁湾要往出走,姑娘却还是想着地上的雕刻想亲自对身份一探究竟。

“别看了!这要塌了,快走!”

 

 

 

 

唯一出口被堵住,张日山还没想到办法,梁湾举着手电筒左照右照,最后定格在他胳膊上刚才为救她留下的伤。她一下子紧张起来,扯着张日山要他坐下,上手三两下把他衣服扒开,又从背包里找出急救包。

张日山举着手电帮忙照明,看梁湾焦急的模样,突然很想笑,又很想哭,趁着姑娘没回头赶紧使劲瞪两下眼睛把情绪都憋回去。

张日山自从五六岁开始接受训练、或者说从十岁第一次下地开始没少受过伤,这次的擦伤几乎称得上他经历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次。过往的伤有意外,大多是人为。张日山一直认为他们这些本家孩子,与其说是血罐,不如血袋来的准确——平日里把能驱邪避魔的麒麟血存着,用的时候拿刀在身上划个口子放出来点,再用纱布密封上,周而复始、循环使用。这一切直到建国后九门再不碰地下的东西才告一段落。在东北时张家人对此习以为常,跟张启山到长沙以后也没少干,不过张启山还是会象征性安慰一下、让厨子给做些他爱吃的菜兹当补偿。

上一个见他受伤会紧张得跳脚的人还是老九门中八爷齐铁嘴,那人活泼又话多,带得张副官也愿意多张张嘴跟他斗上两句、笑上两声。后来齐八爷去了欧罗巴,偶尔会给佛爷拍电报来,他就在送电报路上偷偷瞄两眼,多是报平安、询近况的简单词句,寥寥数字,不知是不是嫌电报太贵。年轻的小副官曾为那电报里对他只字不提生过点没头脑的闷气,后来才想起来那齐铁嘴不过温柔又活泼罢了,对谁都是副体贴的好脾气模样,更何况人家好歹是位爷,自己就是个行差的,确实有点自作多情。

梁湾就是他遇到的第二位了。

他回过神,梁湾正专注为他包扎,一缕卷发垂在颊边,他看着想帮忙给掖到耳后,手还没抬起来就放下。梁湾偏偏头对上他的目光,那双眸子好像永远平静而深沉,是一片真正意义的死海,无波为死,无情亦为死。过去她试过同他对视,那场博弈进行不到三秒,梁湾便举着白旗摔下深渊,深渊本人并不拯救,动也不动,悲悯注视着她狼狈地粉身碎骨。但这次梁湾却感到意外,那片死海居然也开始受日月引力影响,出现潮涨潮落,有波纹荡漾。

她在里面看到自己。

梁湾成功了,没人认证,但她感觉得到。于是她笑起来,张日山悠悠开口。

“要死了你还笑得出来。”

“都要死了还不许我笑吗?”梁湾说,心想我又不是为了庆祝要死了才笑的。“能和你死在一起,挺好的。”

 

 

 

和我死在一起,好吗?

和我在一起,真的死也觉得好吗?

“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,还跟我死在一起。”

“我问过啊,你不说我有什么办法。”梁湾十分坦然,结束包扎坐回石头上。“我就知道,你是我一见钟情的人,就够了。”

张日山笑着叹出一口气。

他很想笑她幼稚,又不愿拿她当小孩子看待,最终还是将身份和盘托出。

梁湾作为一个唯物主义医生的三观实在受到冲撞,掰着手指头算他年纪,最后到底把那个一百多的数字吞下去没说出口。

“你骗鬼呐?”梁湾一脸好笑,“张日山,真没见过你这样撩妹的,其实我不用撩的,你懂的呀。”

“都这时候了,我还骗你干嘛?”张日山也难得起了坏心,故作无辜地歪头等看梁湾的反应。

梁湾脸上的笑一点点消失,最后把脸埋进手里缓冲。张日山的表情也一同淡下去。

你看吧张日山,他在心里和自己说,她接受不了的。

你就是一个不会老的怪物。

 

 

 

但是好像也没那么坏。

他俩终于找到一个还算安全的房间,里面装着够吃四十年的特制罐头。上次古潼京起风还是他作为张副官之时,下一次风什么时候能来,他们什么时候能出去,他也心中没个准谱。

梁湾拄着桌子和他没话找话,她问,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?张日山不答,只看着她,于是她自问自答道,就是和一个帅哥生活在一起。

梁湾看着他嘿嘿笑,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。

“现在我的愿望实现啦,不止是个帅哥,还是个不会老的帅哥。”

张日山听这话低下头去,他高兴她能接受,又觉得她大概还是不明白的。

他注定不能陪任何人一起老去,不论是梁湾还是他们的孩子——混血孩子也只是普通人寿命。张日山被迫站在时光之外,看岁月洪流带走爱人、子孙的年轻意气,看他们器官衰竭机能退化,再黑发送华发。他已送走太多人,生平记总结下来几百页,没有任何一段少得了个离字。

张日山又累又怕,见到白花白灯笼都想绕路走。交友之类更是省去,少认识一个人就少离别一次,就算会孤独也全数认下。

但是梁湾硬是打开他牢牢紧锁的大门,猫儿敏捷钻进来,坐在中央就不肯动了。他大可以将人撵走,可现实中的梁湾走了,他心里那个还是坐得安稳一动不动。

梁湾的惊叫把他从胡思乱想唤回来,梁湾捂着脸大喊,不对啊,你不会老,可我会啊!四十年之后我满脸褶子,这古潼京又没有什么护肤品,天呐!

 

 

古潼京里时间不起作用。张日山心里想,并不说出来去宽慰她,偏生耍坏看她一惊一乍的可爱模样。

 

 

 

古潼京起风时他们已经在那房间里呆了两周了,梁湾手脚出奇麻利地将破屋子改造成个家的样子,虽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,一日三餐只有罐头,但生活倒也有滋有味——至少是对张日山而言,实在比他过去的一百年来生动许多。

可古潼京起风了,起风意味着闸门全部打开,是唯一一次出去的机会,这次不走绝对在下次开门前就双双饿死。

如果选择出去,这一路上满是蛇柏和黑毛蛇,堪称九死一生。张日山并不畏死,却怕梁湾在这路上出意外。不过这也不足够让人担心,天心石粉虽然只剩一小包,可如果真遇到问题,无论梁湾怎样闹他也要把那东西铺头盖脸撒她一身的,怎么也能叫她逃出去。

可如果出去了之后呢?出去之后他又是张会长,又要面对那些让他日夜头疼的事,九门人的视线又将聚过来监视他一举一动,其中可能还夹杂着第十家人的棍棒。那么梁湾该怎么办,他要怎样才能保证她的安全和自由?

张日山百年来第一次想扮演一只鸵鸟,把头埋在沙漠下面,和爱人度过悠哉四十年。可这想法甫一冒出,佛爷便举起枪,质问他——

我交代你的事情你为什么没有完成?

张日山太阳穴突突地跳,于是十分强人所难地将这抉择交给梁湾。姑娘肩膀被他双手把着,哭得上气不接下气,说不上有几分是怕的、又有几分是被捏疼了。

他知道自己太失态,可实在无力保持往日平静。

张日山的拇指在梁湾肩上摩挲,是在给她力量,也在追求答案。

他在问命。

他想她勇敢同他冲出去,又希望她退缩只求二人在这地下待一辈子。

之后梁湾开口,她说,反正我们已经死过一次了,那就去赌一回。

“你不怕吗?”张日山问,多少带了点愿她临阵脱逃的莫名希冀。

“怕,怕得要死。”梁湾几乎哭不出泪,瞪着眼睛瞧他,“可不敢冒险的女人,你会喜欢吗?”

 

 

张日山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,只是不够平稳,带着冲劲把五脏六腑都砸碎。

 

 

 

(3)

张日山和梁湾一路跑出来实属不易,途中还附赠生离死别未遂一次。劫后余生的姑娘兴奋得只能用袖子辅助表情管理,他也瞧着她笑,难得乐得张着嘴巴。

“张日山,我们这辈子注定是要在一起的。”梁湾说,一句话在空气中化作钉子,把他嘴角的笑钉死,扯得肉疼。

这辈子吗。

墓里的忧虑重新浮出水面,把他那点喜悦搅得浑然不剩。他终于又回到这个世界,有昼夜更替,有手机与电器,却不能有光。张日山拿出那支防狼喷雾,梁湾扭过脸去,他仍然看到汇聚在她下颌的一点晶莹。

张日山一百岁了,可算地下一位无冕之王,无论自愿或被迫自愿,都已和无数比他还老的老东西交过手。他知道如何看破圈套,如何应对四面八方围拢而来的恶意,偏偏不知道怎样对待别人给自己的好。

又或者离自己远一点就是最好不过了。

梁湾终于对着那张总是勾引自己的脸按下防狼喷雾,高浓度辣椒水进到眼睛里瞬间带来灼热,他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被太阳烤得天旋地转,到底一头栽进细沙之中。他就脸朝下倒着不动,眼珠还在被辣椒水烹煮,细沙随呼吸进入鼻腔。张日山情愿提前感受业火乾烧,并由此生出股变态的宽慰感,希冀以此燃去欺负姑娘的罪孽。

梁湾离得不远看着他,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,还没落到沙漠就在空中被烤干,只剩脸上两道白痕。梁医生终是父母心,拿了水过去一边哭着骂王八蛋一边给他洗眼睛。被太阳晒暖了的水沿脸的轮廓流下来,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潮湿,里面混着几滴张会长的泪,所幸并看不出来。

 

 

张日山本意是请梁湾最后在新月饭店吃一场散伙饭,可梁湾在门口叫住他。他今日打定主意将一切结束,又在停下脚步时重陷躇踌。古潼京里的鲜活日子跳出来浮现在他眼前,蔓延为遮天蔽日的屏障阻止他再踏出任何一步。

 

“你叫我去古潼京,我去了。现在也陪你一起回来了。”

 

“其实不管你是张副官还是张会长,对我来说都不重要。”


 

“该做的我都做了。就到这吧。”

 

“我梁湾、很喜欢张日山,是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。”


 

“想说再见,”

 

“张日山,我们这辈子注定是要在一起的对吧。”


 

“其实是再也不见了。”

 

 

他听见梁湾在他身后轻笑,笑她的一片真心错付,笑她徒劳换一身伤。

他清楚,她只要今日转身离开这里,再也不会回头。

张日山活得够久,自认在揣摩人心方面颇有建树,而这技能在面对自己时偏偏失灵。他方才醒悟,自己一直以来不愿把梁湾牵扯进九门这些几代以来的积怨之中,可她从古潼京活着出来,又怎么可能作为一个局外人过回普通生活。既然如此,在自己身边总比她独自一人要安全得多。

 

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一个能被说服的理由,转身快速从车道跑下去截在姑娘前面。

 

 

(4)

张会长还是张会长,只不过在下班回家之后、在钥匙转动打开门的一瞬间会变成旁人无缘窥探的张日山。

他把领带摘下来放好,站在厨房门口抱着胳膊看梁湾做晚饭。

炉盘抽油烟口亮着暖黄色的灯,落日夕阳的最后一点壮烈余晖洋洋洒洒从她身旁的窗口透进来——都比不上梁湾身上散发的光来得耀眼。

“不去换睡衣在这里站着干嘛?饿啦?”梁湾转头朝他笑,“快去换衣服,菜这就出锅啦。”

张日山也笑起来,露出两颗可爱兔牙。

“好。”



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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